“你家老头子是退休工人吧，蔬菜侍弄得这么水灵！”

  “他穿着朴素，人也随和，像社区干部。”

  “不，我看他是教书的。”

  邻居们接过她送的蔬菜，叽叽喳喳地说个不停，她抿嘴直乐。

  蔬菜来自她家的菜园，那是丈夫老蔡的杰作。他们搬到镇上时，正是春光明媚、油菜花开的季节。小楼楼顶的天台视野开阔，周围风貌尽收眼底，老蔡兴奋得像个孩子，“我的地盘我做主，干脆种点蔬菜吧。”

  她撇撇嘴：“过好你的清静日子吧，别把老骨头折腾散了！”她以为老蔡只是说说而已，孰料老蔡动了真格。一大早就去郊外挑黄土，大步流星地穿过街道，吭哧吭哧地爬上楼梯在天台侍弄起了菜园。

  “你，你还真种菜啊……”她担心老蔡身体吃不消。两筐土100多斤，来回一趟要歇几回，委实不容易。但她知道只要是老蔡想干的事，十头牛也拉不回。她转念一想，这人退休了总得有点寄托，就没再阻拦。

  她知道，老蔡虽然退了休，但心里还是存了一份遗憾的。

  老蔡干了一辈子刑警，破了不知多少起案件。唯一的遗憾是没把犯罪嫌疑人林某抓捕归案，他就退休了。

  林某曾因盗窃罪入狱5年，刑满释放后干起了贩毒的勾当。那次，局里在掌握了林某等4人将在客运站进行毒品交易的线索后，决定对他进行抓捕。

  那天，抓捕组提前埋伏在客运站的停车场内。13时30分，停车场内缓缓驶入一辆小车，驾驶人正是林某。没过一会儿，从停车场的另一边走来一人，他先是鬼鬼祟祟地瞅瞅四周，然后就上了林某的车……抓捕人员果断上前，对正在车内交易毒品的两人进行抓捕，林某见势不妙，欲开车逃跑，老蔡的同事老张上前亮明身份，抢夺车钥匙，没想到林某非但不停车，反而在撞倒老张后，又加速从老张胸口轧了过去……

  老张没能活过来，6岁的阿庄从此失去了父亲。老蔡视阿庄如己出，百般呵护，阿庄读书用功，最后还考上了警校。

  办案人员换了一茬又一茬，然而囿于条件限制，林某一直潜逃在外，被列为网上在逃人员。

  老蔡带着遗憾退休，与老伴远离城市，搬到了这个镇上。有时候，老蔡会想起老张，想到林某还逍遥法外，心里惭愧，就以劳动来冲淡一切。

  这个镇距城区比较远，位于三县市交界处，人员密集，街面喧嚣热闹。老蔡守着菜园，日子过得清闲自在。他患有高血压、糖尿病、冠心病等疾病，隔三差五要去医院，每次带回大包小包的药物。

  那天，老蔡路过一座院子，柚子树耸立院中，风吹枝叶沙沙地响。老蔡只瞥了一眼，突然萌生出一个念头，要栽一棵柚子树。老张和阿庄都爱吃柚子，特别是红心柚。老蔡马上买回一口大水缸，于是天台上又多了一棵柚子树。

  几度春秋，老蔡的头发全白了，柚子树结果了。中秋节晚上，明月朗照，黄澄澄的柚子摆在盘中着实诱人。老蔡点开手机想给阿庄打电话，却始终没拨出去。

  “阿庄，我对不住你，更对不住你爸爸……”老蔡心里默念着，倏地一阵脑壳发晕，四肢乏力，歪倒在柚子树下。幸亏老伴发现及时，赶紧打120急救电话，把老蔡送到医院救治。

  经过十多天的疗养，老蔡身体恢复良好，能下床四处走动了。那天中午，老蔡踱到门诊大厅，就见有人搀扶着一位病人迎面走来，两人的对话引起了他的注意。

  “我摔得不重，何必来医院啊。”“老板关心你，怕你摔成残废，你倒不识好歹。”“我真不要紧的……”“你在工地从不外出，也不回去，就不想家？”“……”

  老蔡仔细打量那位病人，头发蓬松，胡子拉碴，两眼飘忽，躲躲闪闪。一刹那，老蔡感觉这双眼睛好熟悉，好像哪里见过……十多年前吗？对，他是林某！

  老蔡看着从自己身边走过的两人，缓了缓神，悄悄地拿出了手机。

  民警根据老蔡提供的线索，确定那位病人就是逃亡多年的林某。原来，为逃避打击，林某改名换姓，靠打零工为生，频繁更换住处。他很少与人来往，生活单一，然而终究难逃法网。

  老蔡出院后，径直走上天台，抚摸着那棵柚子树，朗声道：“十多年了，正义从来不会迟到，老张，你安息吧。”

  （湖南省湘乡市公安局交警大队 刘向阳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