□孙 华

  出了正月，月亮湾的人陆续脱下厚重的羽绒服，开始忙着春耕备耕。

  江的娘也忙，忙着给江做一双新布鞋。

  吃完早饭，拾掇好碗筷，江的娘手上打了香皂，在水龙头下冲洗了两遍，转身进了房间。她打开衣橱，拿出一件衣服，捧在手上比画着，摇摇头，放进去，又重新抓起一件衣服，正过来看一眼，翻过去瞧一下，觉得比刚才那件新不少，这才搬一张小板凳，坐到门边。她把衣服摊在膝盖上，操起剪刀，拆下前襟后背，剪开衣袖，然后放下剪刀，拿起一块块刚拆下的布片，一根一根扯去布片上的线头。

  半晌，江的娘站起身，往门边上的木盆里倒进开水，然后将布片放在水里轻轻地搓洗，拧干，晾到了门前的晒衣绳上。

  等看到布片不再往下滴水了，江的娘将它们收回来，拿过倚在墙角的木板，端来先前调好的面糊，将半干的布片一块块粘贴到木板上。贴了一层，再贴一层，布片全都贴完后，江的娘又用手按了按，伸手抹了一下，再抹一下，这才洗了手，捧起木板，放到太阳下晒着。

  “大妈，刚过完年，咋又做上鞋了？”隔壁田婶问。江的娘笑笑，没吱声。

  江小的时候，每到过年，江的娘都要给他做一双新布鞋。别人家的孩子过年穿的鞋子都是买的，只有江的鞋子是他娘亲手做的。江三岁时，他爹就去世了，是娘一手把他拉扯大的。江喜欢他娘做的鞋子，比买的还要好看。江穿着娘做的布鞋，走过了童年、少年，长成了一个浓眉大眼的小伙子。

  这几天天气格外好，木板上的糨子连续晒了几个日头，就干了。江的娘将布片轻轻撕下，用手掸掸，脆响。回到屋里，她取出一双报纸剪成的新鞋样，贴到糨子上，然后依着鞋样慢慢剪着。新鞋样是前些日子江的娘按照江的皮鞋画下的。

  江的娘将剪好的鞋底一张张摞在一起，用白布滚好边，下一步就是纳鞋底了。初春的天气乍暖还寒。江的娘坐在门口的一小片阳光下，左手拿着鞋底，右手捏着缝衣针，食指上套着一个顶箍，脸贴近鞋底，一针一针地“挖”着，眼睛眯成了一条缝。

  以前，她纳鞋底可没这么吃力。那时天黑透后，娘儿俩一起吃完晚饭，江趴在桌上做作业，娘坐在桌旁纳鞋底。常常是，江做好作业，上床睡了，一觉醒来，看到堂屋的灯还亮着。

  忽然，江的娘感觉左手食指一痛，赶紧抽出来一看，指尖上竟然沁出了一粒小小的血珠。到底年岁不饶人啊，江的娘想，这么多年不做鞋，手竟有些生疏了。

  江的娘记得清楚，高中毕业后，江考上警校。娘连续熬了几个通宵，为江赶做了一双布鞋。在江离开家的那天早上，江的娘将布鞋揣进了江的背包里。

  警校毕业，江回到了家乡，分到了公安局禁毒大队。

  过年时，江带着妻儿回来，江的娘看着江脚上的皮鞋，问：“我为你做的那双布鞋呢？”

  “那次追赶一个毒贩，嫌疑人跑到河里，我也跟着跳了下去，布鞋陷在泥里了。”江一脸的愧色。

  兴许是怕娘不高兴，江一把搂住娘，“那次多亏穿的是娘做的布鞋，跑起来轻便，不然说不定还追不上那家伙呢，后来组织上还为我记了三等功。”

  娘笑了，拢了拢耳旁的一缕银丝说：“娘抽空再给你做一双。”灯光下，江看到娘脸上沟壑更深了。

  “娘，我现在有鞋穿，我们发鞋呢。”江指了指脚上的皮鞋说。

  娘不说话了，觉得江这是嫌自己做的布鞋土呢。

  又是一年中秋节，儿媳妇带着孙子回来了，一堆行李中，娘看到了一双布鞋。

  “他不是不爱穿布鞋吗？”

  “说不爱穿布鞋是诓你的呢，他是看您年纪大了，怕累着你。”儿媳妇哽咽着说：“江可爱穿布鞋呢，可惜这双买的布鞋鞋底是皮的，他穿着还是汗脚。”

  杏花吐白，细雨纷飞，江的娘挎着一只竹篮，颤巍巍地出了门。她来到一座墓前，然后从篮子里拿出一双崭新的布鞋放在了祭台上。

  “江儿，今天是清明节，娘给你做了一双新布鞋，你穿上不会汗脚了。”江的娘先是抬手擦了一把眼泪，又抬起衣袖，一点一点地擦拭着墓碑上的雨水，碑上，“革命烈士”几个字格外清晰。

  （作者单位：江苏省东台市公安局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