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兼任社区民警的马教导员,为人古道热肠,机智幽默。我在派出所见习时,是他的“小跟班”。
派出所警力少事情多,用马教导员的话说就是,“鸡毛蒜皮的小事数不完。”可这些琐碎事,到了他手里每一件都被处理得妥妥当当。最令我佩服的,是他那特别敏锐的第六感。
一次,我们身着便装正在街上走着,就见马教导员突然奔向路边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,一个利落的擒拿将其扑倒制伏,男子手中还攥着一个刚得手的女式钱包……
不久后,我跟马教导员到东北出差。晚饭后回到宾馆,我顺手拿起桌上的报纸浏览,看了一会儿就放下了。马教导员却不同,他任何时候都不放过获取信息的可能。只见他身体微微前倾,两眼睁大,随即朝我招手:“来,你看看这篇文章。”
我把文章仔细地读了一遍,文章说的是一位叫小萱的女儿寻找生母的故事。读完后,我抬头看向马教导员,脸上写满了不解。马教导员拍拍我的肩,“把这报纸收好,回去后,重点找咱们辖区的狄大娘了解一下情况。”
“狄大娘?”我更疑惑了。狄大娘是我们辖区一位普通居民,丈夫姓李,两口子为人和善。可这千里之外的寻人故事,怎么会和她扯上关系?
出差归来,我按照马教导员的安排到狄大娘家走访。当我问她是否在外地、尤其是东北地区生活过时,狄大娘脸色一沉,语气生硬地回了一句:“没有。”随后便不愿再多谈。
我将情况如实汇报。马教导员听完只是笑了笑,然后对我说:“年轻人,走访要讲方法,别只盯着狄大娘,注意跟她周边的人‘唠唠’。”
第二天,我再次前往狄大娘家,快到她家时,忽听一位老人在和狄大娘打趣,只听到狄大娘的回应,“他敢,弄不好我就‘削’了他。”
这句东北人常用的方言,让我心头一动。我停下脚步,没直接去找狄大娘,而是先找到了李大爷的堂姐,得知了一段尘封的往事。
狄大娘是本地人,24岁那年远嫁东北,生了一个女儿。生活起初还算平静,后来丈夫染上酗酒和懒散的毛病,生活日益艰难。最令人心痛的是,女儿刚满5个月时,丈夫竟然瞒着她把孩子送走了,狄大娘得知后痛不欲生,夫妻关系彻底破裂。后来,找不到女儿的狄大娘只身回到了泗阳老家。那之后很长一段时间,狄大娘都以泪洗面,精神恍惚。一年后,在好心邻居的撮合下,她才和李大爷重组了家庭。
“这事儿是她心里的疤,平时谁都不敢提。”堂姐叹口气。
我听得心情沉重,可仅凭这些,并不能认定那则寻亲故事里的母亲就是狄大娘。最关键的是,报道里明确提到,母亲“左眉尖有一颗粉红色肉痣”,而狄大娘左眉尖并无此特征。
我把这些疑虑告诉马教导员。马教导员却一脸笃定地说:“明天,你给那个寻亲故事里的女儿小萱打电话,我们安排她们见见面。”
“马教导员,”我有些犹豫,“这会不会太……太……唐突了?”
马教导员拉开抽屉,取出一份文件递给我:“你看,鉴定报告刚出来了,支持狄大娘与小萱存在亲生母女关系。这才是我们最大的底气。见面,不是为了确认,而是为了让她们在科学确认的基础上,完成情感上的相认。”
到了见面的日子,小萱并未像新闻里那样,一见面就与母亲抱头痛哭,而是用一双充满不确定的眼睛仔细地看着狄大娘的脸,目光尤其在眉宇间流连。狄大娘走到小萱面前,什么也没说,只是伸出颤抖的手,轻轻拨开小萱左耳根的头发。当看到那块云朵状的胎记时,她的泪水夺眶而出。
小萱一时还有些怔忡,似乎还在寻找那颗关键的“痣”。这时,马教导员从手上的记录簿里取出一张证件照,温和地说:“小萱,你看看这个。”
那是狄大娘的身份证照片,照片上,狄大娘左眉尖处,一颗粉红色的痣清晰可见。
“经过鉴定,已经证实了你们之间的血缘关系。祝贺你们,终于团圆了。”马教导员的声音沉稳而充满力量。
小萱最后一丝疑虑被科学的结论和温暖的证据同时消除,她一下子扑到狄大娘怀里,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滚滚而下。
我冲马教导员竖起了大拇指。马教导员笑着给我传授经验,“干咱们这行,眼睛要亮,心更要细。直觉能指明方向,但只有扎实的证据和规范的程序,才能把路铺平,把事办好。爱美之心人皆有之,现在生活好了,狄大娘很有可能把眉尖的那颗痣去掉,我就先去查了户籍档案。但寻亲这种事,情感再澎湃,也必须有科学的‘铁证’托底,这才是对当事人最大的负责。”
离散多年的母女终于团聚,马教导员沉浸在幸福中,他望着窗外,眼眶竟有些发红,“看着你们团圆,我高兴……好像在梦里和我早逝的老娘,聚了一回……”
我心头一震,鼻尖发酸。这才想起,马教导员从遥远的家乡来泗阳县工作已经整整23个年头了,他把最好的年华都献给了这片土地,把辖区百姓的悲欢离合,都当成了自家的事……那份深沉的责任与情怀,或许就藏在他每一次敏锐的直觉,和每一次不厌其烦的“心细”里。
(作者单位:江苏省泗阳县公安局)


